母親教我的真是簡靜。如日本的劍道,從師數年,難得聽見一句鼓勵的話,本因坊的弟子亦數年中難得與師對局一次,中國的商店及百工學徒,亦先生教的極少。母親教我做人的道理,只是說“小人要端正聽話,要有規矩怕懼”,此外無非叱罵,如不可手腳逆簇,不可問東問西,不可要這要那,見人家吃食,不可站在旁邊伺望,小人不可敗大人手腳,不可揀食吃,不可沒有寸當,這也不可,那也不可,像佛門戒定慧,先要從戒字起。
母親每說:“靠教是教不好的”。本來怎樣才叫好,是要你自己會得生化,靠教只能教成定型的東西,倒是少教教免得塞滿。母親寧是諫,“小人要聽大人的諫訓”,諫是諫非。且諫是對朋友的,書上又說臣諫君、子諫父,而父母對子女亦曰諫,則我從母親才聽得,中國平人之敬原來是這樣直道的生在民間。
中國民間教小孩的竟是帝王之學。胡村戲文時做戲文,我就愛看的《漁樵會》,而且與我一樣的小孩都聽過羅隱的故事,民間這樣把真命天子說成釣魚斫柴挑擔種田之人,真的是蘿蔔菜籽結牡丹。
《胡蘭成 今生今世 桐陰委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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