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偉民現象
作家生平簡介 (自維基百科)
鍾偉民(1961年-),香港及澳門專欄作家及詩人。曾任《明報》、《蘋果日報》副刊編輯、《明報月刊》助理編輯,現為石販。
在香港廣華醫院出生,不久便送回澳門路環,由外公外婆照顧,小學就讀於澳門路環聖芳濟各小學,十二、三歲來香港跟父母生活後就讀於大角嘴天主教小學,後來因升中試失敗而入讀陳樹渠夜校,日間則跟開運輸公司的爸爸,到碼頭當搬運工人,後來放棄學業,更沒有參加會考。因為獲得青年文學獎,大受余光中、黃國彬等詩人欣賞,故獲得梁錫華保薦入讀嶺南學院文史系至畢業。鍾的詩歌初期被評為晦澀難明,鍾偉民撰文反駁,引起文壇爭議,是為「第一次鍾偉民現象」。任職蘋果日報期間,曾批評作家阿濃的文章〈委屈〉和董啟章的小說《紀念冊》(後收錄在《狼的八情表情》及其修訂版《狼八式》中),同樣引起爭議,是為「第二次鍾偉民現象」。2002年移居澳門。2008年回香港。
2004年12月,鍾偉民在蘋果日報的專欄狼的心中,批評改編自他創作的小說《雪狼湖》的音樂劇宣傳品上,找不到任何有關鍾偉民的字眼一事,暗示音樂劇的製作人不尊重原作者,沒有尊重原創,亦在該劇上映前後在娛樂界引起爭議。
部份作品
《捕鯨之旅》 (節錄) 鍾偉民
我叫牠精衛
且一同望著午後的太陽
鯨就在太陽背後等我
無可倖免 無可逃避
當舷窗因風開啟
我們的臉龐
在流星雨落下的瞬間顯現
轟然的雨聲驟嚮
舷窗會再度緊閉
我們會如舊在寂寂的純黑中航行
沒有人知道 也沒有人明白
這再不起浪花的船
將載我們向那方航去
只是今天
舷窗開著
我就堅信隆然翻飛的海燄裡
鯨魚終會駕著落日的金船
與我相遇
《相遇》鍾偉民
選自詩集 《蝴蝶不哭泣》
有幾多首詩,能羽化成歌
有幾多首歌, 我一生能為你唱
從相遇的那一天
那些少年的歲月
路旁的罌粟正開
夢裡的萱草正長
黃昏漆得昏黃的牆下
我是霧中來的
霧散了,便沒有來處
你是雨中來的
雨霽了,只一片空靈
如果成長,只是失去霧霧雨雨
如果成長,只帶來世故和偽裝
我一定叫
霧,迷盡千山
雨,惑盡萬澗
叫天地纏混,永不為誰清明
但山站倦了,躺成沙漠
懷念著水流
水流倦了, 睡成湖泊
夢著高山
我走倦了呢?你走倦了呢?
有一天,蘆草長了
蘆花開成白雪
我的鬢上有雪,你的髮上有霜
要是我知道榕髯
也會在風裡纏成萬縷千絲
當初,我一定不會對榕樹微笑
要是我知道微笑
只是風過後
你的煩愁,我的憂傷
在黃昏漆得昏黃的牆下
我定叫整個世界都停止飛颺
讓我悄悄走過
像一片榕葉
不落你心中,只落你肩上
《蝴蝶結》鍾偉民
選自詩集 《蝴蝶不哭泣》
對於死去的人,我總感到
他們是到了一處很靜很黑的渡頭
水紋不動一動,便朝上下八方航去
只留下送別的人,如野鶴埋首水月
啄起月瓣和自己的淚花
但在舟中的遊子眼裏,他會
看到搭渡先辭的父,岸上的子
水畔濯衣的妊娠婦,抑或
輕垂如髮的黑霧上,兩盞
因淚水而翛然一亮的小橘燈
而霧起了,送別的人沒回頭
卻反朝更黑的渡頭逼近
我踮著腳跟,在人群中回顧
「你是不會來了,頣,我知道
你是不會來了……」
可是我翹首踮足,卻驚瞰
人群隱隱,像濕冷的鶴喙上
一長串前蠕的毛蟲,滿馱美夢
直到野鶴低頭,我被莫名擠到水中
那時黑霧必將四散如繭
如果你來了,我所失去的
且把淒美而不可解的笑容如落葉飄下
在水中月上把我承載
頣,我一定會看到盪漾的同心圓
看到繭絲編成的纜索,在你髮上
柔柔縛著美麗的蝴蝶
在那生生死死夢夢醒醒的夜晚
月迷津渡,我再不會
解下那蝴蝶結走了......
《片段》鍾偉民
選自詩集《蝴蝶不哭泣》
如果情感和歲月也能輕輕撕碎
扔到海中;那麼,我願意
從此就在海底沈默
但月光,偏又浮晃在你的唇上
幽幽漾漾,竟是
最逗人的言語;只是
你的言語,我愛聽,卻不懂得
我的沈點,你願見,卻不明白
《孤島》鍾偉民
選自詩集《蝴蝶不哭泣》
有一天,我很悲傷
我在一片藍色的畫紙上畫了一個小灰點
且對牆上的壁虎說,這就是
我住的地方,一個孤島
沒有一艘船能航到;那裡
捕蠅草拈據了山岡
白月給草葉的邊緣割成千片
在蒼蠅的掩護下,營營散落
每一夜,我都會偷偷撿起那些碎月
洗淨了,風乾了,刻上一段段
錯漏百出的愛情,串成一個個
難以潤飾的故事;而且,頭一句
總是:那年山岡上
星子是一場灑在花瓣上的微雨......
然而,我聽到一個可怕的消息:
當一千九百八十八下汽笛響過
鑲滿霓虹的大船,就會漂近我的孤島
船會觸礁潰破,旅客的精魂
盡捲入沉船後巨大的漩渦;但他們的肉身
將登陸,甚至佔領捕蠅草的轄區
而山岡,永不再是一塊能讓人靜靜歎息
或者緬懷的舊地
為了再現他們的繁華
為了重建他們霓虹嵌成的家,我被迫
跟他們在一堵堵高牆下
瘋狂幹活,就像壁虎死後
甩脫了,仍瘋狂蠕動的尾巴
聽著,我只想刷掉那灰色孤島
可惜,圍繞著我的千萬人
已各自在紙上畫上相同的圖象
而且都成為這一個個繁華孤島上
寂寞的王;這一天,我真的很悲傷
汽笛又響了,我多希望
鑲滿霓虹的大船,永遠
不會把我的孤島尋到
《花謝的時候》 鍾偉民
孩子,差點兒忘了告訴你
昨夜,一個賣花的女子在我窗前走過
唱著這樣的一首歌:
當泥土還沒有給命名為泥土
當初夏還沒有被喚成初夏
不知是誰輕輕的,唉,就那麼輕輕的
播下一顆淚,竟冉冉的
催開一朵花
一朵又大又脆弱的白曇花
花瓣兒彎彎的,彎彎的是海岸線
花粉呢?飄遠的,是星;漂近的,是船
在花粉蕊的叢林
宿著旅人,藏著戀
不防一陣風,啊,就那麼微微的一陣風
散去的是幽香,聚來的是幽怨
我不解歌中深意,悠悠入夢
但今天,醒來驚見
窗外賣花的女人已老,而幽香不存
我便忽然想那闕歌詞
且對你細細背誦,反正
有一天,你終會明白
像葉散的時候,你明白歡聚
花謝的時候,你明白青春
《戲言》鐘偉民
幕再展開,少年的夢已完
但變了聲音的孩子
還是要唱歌的;而且
更不敢拿錯誤
去兌換怨言;更不能
在幕落之前,哭笑隨意
「不快樂,為甚麼要裝作快樂呢?」
「因這場戲,已經編定!」
幕下了,人散了,場外的蘆草
圍成彼此的榮冠
劇中,我們說好了要到
很遠、很遠、滿園雪花的地方
如果這不是一場戲;又或者
這只是一場戲,那多好......
.文章
鍾偉民:這一個朝代的文化死亡
Aug 21, 2009 4:30 PMPublicPageviews 13 2
蘋果日報 | 2009-05-31 驚青集| 鍾偉民 這一個朝代的文化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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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中國正面臨最高級別的『國家死亡』:文化死亡。一個國家有四種死法:一是政治死亡,像當年蘇聯解體那樣;二是軍事死亡,像如今的伊拉克那樣;三是經濟死亡,像剛剛倒下的冰島,以及正在走向經濟死亡邊緣的美國那樣;四是文化死亡,像今天正在中國發生的那樣……」韓秀雲《金融海嘯與我何干》還有一問:「為什麼文化死亡是最高級別的國家死亡?因為在過去五千年,中國經歷過無數次政治死亡、軍事死亡和經濟死亡,但中國今天之所以還是中國,中國之所以還能號稱有上下五千年的歷史,就是因為中國文化沒有死亡。」面對「最高級別」的亡國,作者寄望為政者「以身作則」,施行「身教」。
「中國」是什麼?你不可能「完整」地回答。因為中國,可以分為:「文化中國」、「地理中國」、「政治中國」等。「國」,很抽象,你回答:「中國,等於中共,目前是胡主席的。」沒有錯;一百年前,你曾祖父認為中國,等於清朝,是愛新覺羅.溥儀的後園,也沒有錯。沒有錯,但描述的,不是「中國」這一個概念的全部。所謂中國的「文化死亡」,說白了,其實是這一個朝代的中國人,包括中國特區香港人的「文化死亡」。再白一點,就是:無知無感無文化的「人類豬」太多了,一旦吃飽,就想著發財;為了發財,不惜摧毀一切,包括摧毀地理的中國和政治的中國。貫胸國,見於《山海經》,在滅蒙鳥之東。貫胸人,乃防風神後裔,人人胸膛天生一個大窟窿,豪富出門,把上衣一脫,讓人用竹槓當胸一貫抬了就走,連坐轎也省了。文化,是「心」的活動結果;國家「文化死亡」,說到底,是國民「心的死亡」;心壞了,死了,人淪為行屍;行屍夠多,中國,就變成真正的「貫胸國」。面對「文化亡國」,要當權者「以身作則」,等同要一個養豬戶,向豬灌輸「站起來」的好處。「豬站起來學文化,學思考,午餐肉,用什麼做材料?」養豬的責問,經濟學者,能不詞窮?十三億明白人,十三億罐午餐肉,你以為,哪一樣更容易管治?一個文化死亡的國家,遍佈走肉,味道雖然難聞,但宣揚午餐肉越多,等於越繁榮的食腐者,眼下還少了?「看到國家天天輸出瘦肉精餵大的紅膘豬,我覺得好驕傲。」國歌播送前,早晚會安插這樣的口號。貫胸國近鄰,有「反舌國」,國民的舌頭一律倒生,舌根長在唇上,舌尖伸向喉嚨;構造特殊,口味,自然跟正常人大異;那一嘴鳥話,也自然跟文明人不同。千年前,要尋妖,得按圖跋涉到「滅蒙鳥之東」;如今,妖物早變成高官,化為議員;立法會,有定期的「反口覆舌」示範。「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三國時李康的老話顛倒了,就是:「木醜於林,風必護之;堆埋於岸,流必澤之;行賤於人,眾必頌之。」反舌人,當然明白箇中「道理」。范仲淹在蘇州買地,神棍誆他:「這是寶地,在這裡起屋,貴人會輩出。」他說:「讓士子在這裡讀書,家家出貴人,豈不勝過我一家出貴人?」寶地,就建了學校。范仲淹老來任杭州知州,兒孫勸他蓋別墅頤養天年,他卻用積蓄置義莊,購義田,起義宅濟人;死時,家財散盡。中國暴富多,但像范仲淹這樣的暴窮,真是今之罕有。文化亡國,是亡定了;亡國,但換來「反舌式和諧」和「貫胸型文化」,腐壞,從此等同新鮮,沒什麼好難過的。
地震來了 (by 鍾偉民)
地 震 來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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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晃 眼 , 貯 物 室 堆 滿 了 報 紙 。 瑣 事 多 , 無 暇 翻 看 , 要 人 把 副 刊 抽 出 來 , 其 餘 的 扔 掉 , 還 是 摞 了 及 膝 高 , 仍 舊 無 暇 看 ; 小 店 搬 大 店 , 瑣 事 更 多 了 , 乾 脆 暫 停 訂 閱 所 有 報 刊 , 等 瑣 事 過 去 了 再 算 。 然 而 , 「 瑣 事 」 這 種 東 西 , 真 會 過 去 嗎 ?
人 生 , 看 來 就 是 由 瑣 事 組 成 的 ; 沒 有 了 瑣 事 , 就 沒 有 了 人 生 。
有 沒 有 想 過 , 不 看 電 視 , 不 聽 廣 播 , 不 讀 報 , 不 翻 雜 誌 , 不 問 世 事 … … 拒 絕 一 切 資 訊 , 十 年 , 二 十 年 過 去 , 你 這 個 「 自 閉 人 」 , 會 變 成 怎 麼 樣 的 一 個 人 ? 對 , 與 人 相 交 , 是 少 了 話 題 , 但 活 得 寧 靜 , 可 能 , 也 活 得 充 實 。
上 網 傳 稿 , 網 站 閃 出 短 訊 : 「 香 港 發 生 3.5 級 地 震 。 」
要 是 多 一 倍 , 七 級 地 震 , 大 概 就 有 半 數 香 港 人 埋 在 瓦 礫 之 下 , 忽 然 結 束 瑣 瑣 碎 碎 和 八 八 卦 卦 的 日 子 。
沒 有 多 少 人 經 歷 過 大 地 震 , 我 們 總 以 為 地 震 , 就 是 「 地 抖 」 , 上 下 抖 , 有 規 律 地 抖 , 以 為 大 地 吃 錯 藥 , 或 者 像 大 陸 人 , 無 事 不 斷 腳 震 。 老 友 福 建 華 , 不 知 道 什 麼 原 因 , 捱 過 這 種 天 災 , 事 實 上 , 該 叫 地 災 , 心 有 餘 悸 : 「 上 下 抖 , 沒 問 題 , 最 仆 街 的 是 左 右 篩 , 人 像 站 在 簸 箕 上 , 抖 兩 抖 , 篩 兩 篩 , 一 屋 大 小 就 這 樣 杏 加 橙 ! 」 試 想 想 , 就 算 置 身 空 闊 地 , 這 樣 抖 完 篩 , 篩 完 抖 , 腳 也 會 抖 跛 , 腰 也 給 篩 斷 。 「 倒 地 不 起 , 心 口 千 萬 不 能 貼 地 面 , 要 用 手 護 著 , 不 然 , 震 波 傳 上 來 , 人 會 內 傷 。 」 福 建 華 說 。 地 震 , 就 是 地 底 爆 炸 , 心 口 下 面 有 個 炸 彈 , 就 是 隔 著 一 層 泥 , 也 會 炸 死 人 ; 我 們 就 算 不 讓 瑣 事 磨 死 , 原 來 , 隨 時 也 會 遇 上 地 災 , 五 內 俱 碎 。 人 事 無 常 , 一 個 數 字 , 譬 如 「 3.5 」 和 「 7 」 的 分 別 , 就 什 麼 都 不 一 樣 了 。 我 們 說 「 珍 惜 眼 前 」 , 不 管 是 「 眼 前 物 」 還 是 「 眼 前 人 」 , 都 不 是 空 談 , 因 為 說 到 底 , 就 只 有 「 眼 前 」 , 在 我 們 看 不 到 的 地 方 , 有 時 候 , 是 頭 上 , 有 時 候 , 是 腳 下 , 災 凶 , 總 是 在 醞 釀 , 然 後 , 因 緣 成 熟 了 , 轟 ! 什 麼 都 結 束 了 。 結 束 之 前 , 認 真 生 活 。
鍾偉民
2006年08月26日
陶傑‧鍾偉民
我跟陶傑、鍾偉民、算是「同輩」,但他們早慧,或是我太過愚魯,他們分別獲得諸種文學獎成大名時,我還在華僑日報劉姐姐主編的兒童周刊投稿,寫那些極幼稚的東西。陶傑原名曹捷。我手頭有一本一九七九年出版的《香港文學》第三期(這《香港文學》不是劉以鬯主編的同名雜誌,劉的要到八五年才創刊),當中有個曹捷小輯,我估計就是陶傑。那時他另有筆名楊非劫,我起初注到他,是他以這個筆名在明報的自由談發表了兩篇散文,一篇叫〈榕樹頭之夜〉,另一篇的名稱已忘記了。前者就記述他在榕樹頭的觀察,那時候他跟我一樣還是中學生,卻已著眼於社會,而且是所謂低下層的,而且不是泛泛之談,有他的觀點,寫來老到,甚至有幾分滄桑。那時自由談刊的多是四平八穩的時評,無甚新意,楊非劫的文章,令人眼前一亮。
除了散文,他那時候還寫詩,拿的文學獎好些都是詩獎,如〈屋之輓歌〉獲七六年全港中學生徵文比賽詩冠軍,〈輪〉獲《時代青年》徵文比賽第三屆詩冠軍,〈兵車行〉則於七八年獲第六屆青年文學獎詩亞軍。不妨抄一段:
一回頭,雲海迢迢怎已隔萬里?
浪迹覊迴東半球無情的冷藍
十日的倦旅一卷濃縮的夏夢
夢酣燕京,夢醒霧都
香港的幾夕華燈恰照亮夢的邊緣
少年的心窖微濕且多愁
怎盛得下雨罎甘醇的古城?
……
小輯刊出時他已負笈英倫,這首詩題為〈雙城記──從北京到倫敦〉,當是他去了那兒後有感而作,卻流露著一般香港年輕人少有的家國情懷,還頗有「余風」呢。那時候大詩人余光中正任教中大中文系,也長期擔任青年文學獎的評判,凡寫詩的人,多少都受他影響。
陶傑畢業後便留在彼邦工作,也就在香港文壇消聲匿跡。十六年後回港,「化名」陶傑(可能就是曹捷的諧音),出了本散文集《泰晤士河畔》。陶傑的書後來都交皇冠出版社出版,《泰》也在其中,但它的初版是由一間叫人間世製作公司出版的,出版於九四年二月。我懷疑這間出版社是鍾偉民搞的,因為它同時也出了不少鍾自己寫的或編的集子。這書出版不久,他就到明報開了個專欄「黃金冒險號」,致力散文創作,一本又一本結集,也寫過數篇小說,卻再不見他寫詩。
曹捷、鍾偉民、陳德錦這幾位七十年代成長起來的詩人,大概互相稔熟,那時候有個新穗詩社,他們好像都是骨幹。鍾偉民著名詩作長達二百行的〈捕鯨人〉,在七九年獲得第七屆青年文學獎詩冠軍兼推薦獎;修訂稿〈捕鯨之旅〉增至七百行,翌年再獲第八屆青年文學獎推薦獎。他出的第一本書《捕鯨之旅》,特別收入這兩篇長詩,正是由新穗出版(八三年五月)。
說起此書,有個小故事。我有個朋友,咳,是個漂亮的女孩,有一回不知怎的,我跟她說起鍾偉民,她卻說認識他,他且寫過詩送她。我那時聽過也就算了,沒有怎麼放在心上,反正詩人寫(情)詩給女孩子,原屬平常。後來遇上鍾,記起此事,便跟他說,我有個女性朋友說認識你呢。他問是誰。我如實告知。他想了想,卻說,記不得有這個人了。再碰到那女孩時,我便質問她:「鍾說記不得你了,他真的寫過詩送你?」恰巧那時我身邊有這本《捕》,她借了去,熟練地翻了翻,翻出一首詩,說:「這就是送我的那一首。」並說:「那手稿我還熨了透明膠,留在母親處。」
我一看,只好信了,詩題分明寫著是送給她這個名字的人,詩一開頭亦已嵌入她的芳名:
秀麗的霞彩
像紅唇在天邊低訴
掠過海洋來的,雨時
你唇上的淚很鹹
不管是否海洋鹹苦了霞彩
愛霞的漁人,只會欣然領受
於每一個黃昏
咦,寫得很纏綿,也頗「露骨」呀,又紅唇又愛的;還將原稿抄了給人家,怎麼卻說記不起她?
鍾初出道時已鋒頭甚勁,不時出席文學講座,主持寫作班。我那朋友就是在文學生活營跟他相遇的。我也有上過他的寫作班,那時他還頗清瘦,尚未「中年發福」,個子又頗高,雙目炯炯,說話時神采飛揚,想來該迷倒不少女生。那時我記得他談鍛鍊文字的一個方法,是背北京話字典,令人咋舌,可見他的文字,是下過一番苦功的。
他也寫散文與小說。他的第一本短篇小說集如果沒有記錯,應當是台灣圓神出版社的《水色》,出版於八十年代初,書後就有他的詩人標準照。有一回朵拉來我家「淘書」,發現了它,看見他那幀「玉照」差點沒尖叫出來,我便借花敬佛,將它贈與識貨的。那已是多年前的事了,不知如今故人故書無恙否?
鍾的小說寫得最好的是《抒情調的終止》,由壹出版社於九四年出版,也是本地小說中少數的殿堂之作。它的修訂版於二00一年由皇冠出版社出版,大概為了遷就市場之故,改名為《請讓我給你幸福》。這是個訴說「殺死詩人」的故事,頗為悲涼,所殺的詩人,可能就是鍾自己,自此之後,他就沒有怎麼寫詩了。
九五年他出版過詩全集《回憶》,也算是個總結罷。前輩夏婕與我在九三年搞了個寫作協會,大約也是在九五年,夏力邀鍾加入為會員,他其實大有資格當顧問,不過叫他當個普通會員也無所謂。我便是在那時才認識他,有機會跟他吃吃飯,吹吹水。協會的幹事嬈妹妹也愛寫詩,也愛鍾大哥的詩,知道他有本《回憶》,便央他送她。過了幾天,鍾果然給她寄來了,還題了詞、簽了名,讓她喜出望外。我不好意思叫他再送,便四出去「尋找回憶」,可惜一直尋不到,聽說已賣光了,絕了版。只好問他,他說,等一下吧,我打算再編一本新的。直等到二00一年,《請讓我給你幸福》出版不久,新編的詩全集《故事》,才也由皇冠出版了。我不敢怠慢,連忙去買了回來。書中收入的新作只得五首,對於詩,他確是漸行漸遠了。他在序中也說:「寫詩,不是目前這種生活、這種心態能配合的了。」
據悉他轉過好幾份工,最初在明報,跟著加入壹集團,也替紅歌星張學友編過歌劇《雪狼湖》,但似乎都不大順心。那時跟他閒談,他常對所謂學院派咬牙切齒,然後擺開架式,雙手揚開,大震其「胸肌」,好像敵人就在眼前,要跟他來個生死決似的,大抵受的壓力真是不小。
他在壹集團旗下的蘋果日報寫專欄,已許多年了,文采斐然,卻仍不免偶有憤世嫉俗之詞。他曾跟我們說過,報章上專欄位置的安排,反映出那位作家受不受老闆重視。最受器重的,自然被置於頂端顯眼處;遭冷遇的,就被打落底端。蘋果副刊久不久會改版,我看他專欄的位置也隨之上上下下移動,不知是否也反映著他的處境?他來自馬交,聞說最近已回返舊地,開了間「石頭店」,弄文之餘,也弄石為樂,遠離香港的塵囂,但願他的日子過得舒心吧!
(二00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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