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10日 星期五

詩人 食家 才子 文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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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 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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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客日少,才掃掉牆旮旯的蛛網,卻發現自己那一條命,也發了霉。命,跟蝦米一樣,不宜受潮;遇上豔陽天,最好在日頭下鋪平了,認真曬上一曬。曬命,事在必行,然而,該到哪去曬呢?曬命遊,不同於美食遊,文化遊,或者十天八國趕鴨遊;曬命,要點是不能操勞,重點,是不能奔波。澳門機場,就一個優點:離石頭店,才十分鐘車程;而航程,最短的,似乎是海南島的海口;海口,有一家喜來登渡假酒店,酒店有專用的沙灘;拉閘出門,飛五十分鐘就到。
同樣是攝氏三十三度,但在海口,樹下,傍晚,雨後,有清涼意,這才驚覺香港的翳,翳了十年。酒店高雅,可惜,廣東客多,廣東話在蕉風椰雨失禁發放,那一疊惡聲,可以把風景殺盡。吃兩趟中菜,遇上同一窩豬;豬,發了一點小財,原來就會病變;原來,會用豬叫把食肆咒成一座座豬圈,即使雕樑上,懸了水晶燈,分明不是飼豬的區域。
我一年只讀幾本書,去曬命,帶了昆德拉的《簾幕》,以為是小說家新出的論文集,其實是自己一年沒去書店;不去書店,原因很奇怪:我怕多去,遍讀書脊和封底,會羽化為文化人。有些稱號,我向來覺得彆扭,一是詩人,二是才子,三是食家;第四,就是文化人。才子和文化人,究竟有什麼分別?浮名,像浮泡,曬命這幾天,我見得最多的,是草帽人。
昆德拉剛巧提到「俗」( vulgaire, vulgarite)這一個詞,還引了斯湯達爾《呂西安.勒文》一段描劃「俗物」的文字包裝想法:「對自己低級的,放肆無禮的舉止感到驕傲,好像一頭豬厚顏地懷感官快意在泥濘打滾……」當人遇上豬,而且是一桌十二頭「懷感官快意」的豬,唯有躲進小樓,等人送餐。陽台能看海,把濤聲稱為「海韻」的人,雖然落俗,但總算得體;聽海韻等「餐車」開到房間,幾天過去,幾乎把幾家餐廳的菜餚都點遍,光是文昌雞,就嘗了四五種烹法。吃飽,想去游泳,熱帶的下午,照例要下過雲雨;不下雨,又覺得日頭太猛,一條命平白伸出去,容易曬焦;畢竟,曬命跟煮字一樣,最講火候。(《曬命》上)


鍾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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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樹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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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看海,就看電視,才知道「中央十台」有位王立群講《史記》,那天,就把寫《子虛賦》的司馬相如講成了一個謀財劫色的壞蛋。「但卓文君,一不放任,二不放棄,是千古難得的女子。」立群先生說。節目,播完再播,我就看完再看,像在榕樹頭聽說書。
拉開窗簾,豔陽漂得一室皆白;這才明白謝賢在肥劇赤膊演床戲,那副墨鏡,為什麼誓死不除;晏起,讓春光傷了眼,是會變盲公的。轉台,看「陽光衞視」,遇上「茶館論風騷」廣告,以為論的是茶,再看,卻見到陶傑和李純恩在講旅遊,兩張利嘴,咬完香港遊客,噬香港導遊,真是伶牙之下無完膚。
他鄉遇故知,想打電話告訴他哥兒倆,早上七點鐘,我這就有遊客在過道嬉鬧,操廣東話,還縱容小孩一路轟門。有家,當然不等於就有家;北佬罵人「孬種」,不無道理;種不好,扶搖直上的,只會是一樹樹的惡果。
曬命,步伐宜慢;一慢,就覺得人家快;一靜,就覺得人家動。可做可不做的事,我不做;做了,料定有一半好處,也有一半害處,我也不做。做,而且做得急,做得亂,就是「妄」。妄言,妄為,妄動……你以為在「爭取認同」;回頭望,還不是一場場的熱鬧?在急流上撒種,即使那是好種,也不會開花。先賢人不要「虛擲青春」;「擲」,其實無妨,就怕擲不中而已;那一個「虛」字,才堪咀嚼,才另有文章。偉大領袖要人多做實事,可惜,人人去做虛事;有些,還搶去做狗做的事。
在酒店四五天,出遊,不到兩個鐘頭,去看海口老街,看萬綠園,看賣假貨的商廈,見勢頭不對,無可觀,或無可遊,請司機繞一圈就走。大陸的城巿,性格模糊,千人一面,千城也一面,在車廂打個盹兒,睡眼看流光,你根本分不出自己是在海口,還是在蛇口。回程,在機場過關等驗證,關員含笑雙手捧還殘舊的「回鄉」,然後,櫃台上一個小匣子閃亮了,匣上有「非常滿意」、「滿意」、「時間過長」和「態度不好」四個按鈕。制度,會改變人。一直與豬為鄰,難得遇上這一款專業的微笑。(《曬命》下)


鍾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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