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hk.apple.nextmedia.com/supplement/columnist//art/20040301/3886243
澳門騙案(上)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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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七日下午三點鐘,電話響。「我們是『牌照部』的,找你幾天沒找著,有文件要送過來。」一把混濁的男聲說。「送過來好了。」我掛了線,電話又響。「我們有五六個人,來了,有沒有咖啡飲?」仍舊是同一把聲音。「我來做生意,不知道規矩,有話,你說明白。」「有沒有利是?」「利是,我可以給;但為甚麼要給?」「我們寫報告交上去,寫得好一點。」「我這家店,沒值得你們寫不好的。」心裏這麼想,但「一處鄉村,一處例」,天曉得這「牌照部」,是不是靠「飲咖啡」維持運作的?
再問明白:「要多少?」「每人一百;當然,你可以不給,不過……」他語帶恐嚇。「見了人,我就付。」幾百塊錢,就當施捨乞兒。人沒來,電話再響:「你用信封存了錢,夾在店門口拐彎二馬路第三輛紅色車的水撥上,車牌是……」抄了車牌和鈔票號碼,去找車;找不到,又一輪催命電話:「我們有兩部車,第一部開走了,你把錢放在第二部車的水撥上。」乞兒再說了一個車牌號碼。
我一個人看店,有熟客要招呼,有貴人要接待,本來就手忙腳亂,電話那頭,還多了個要「飲咖啡」的東西滋擾,真是七竅生煙;憋住不發作,在路邊小房車的水撥上夾了信封,守在一旁,就等取錢的露臉;大概知道我在監視,始終龜縮。店裏客滿,不能不顧,回去打181問澳門廉政公署電話,暗想:我記下了車牌和鈔票號碼,他飲咖啡,屙黑血,始終逃不掉。
客人見我毛躁,問原委,竟也有相近的經驗:「事後報案,報廉署都沒用,那輛車,是別人隨便泊在路上的;而且,你始終沒見到騙錢的人,就算抓到了,也認不出。」「對,我真笨!」我怎麼就這樣笨?這討飯的,當然不是甚麼「牌照部」!政府部門致電巿民,怎麼會連姓名都喊不出?我是忙中大亂,亂得思想閉塞,沒留意細節。「我敢說,那只是一個道友,或者沒背景的爛污癟三,錢,他拿得容易,肯定會再來。」客人開解我;再來就好,再來,我就有機會逮住這畜生毒打。
鍾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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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hk.apple.nextmedia.com/supplement/columnist//art/20040302/3888922
澳門騙案(下)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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癟三訛稱「牌照部」,騙去我五百塊錢;我只是損失五百塊錢。
然而,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他日日代表「牌照部」,或者其他署,其他廳,其他局去勒索「咖啡錢」,對澳門各行政機關的聲譽,是多大的損害?為未諳澳情的外來投資者,製造多大的困擾?
管牌照的,好像是財政廳;財政廳,是澳門形象、服務和效率都一流的部門,天天吃死貓,絕不公道。
除了假冒公職人員騙財,另有一門醜技,同樣教人生厭。客人遺失平治一輛,在澳門的報章刊登尋找失車啟事,照例附一句:「如尋獲,薄酬。」啟事才見報,馬上有人來電:「我知道車在那裏,你先付錢,我再告訴你。」約好了見面地點,癟三忽然不現身,電告:「我不方便出來,你把錢放在甚麼甚麼地方……」索款不多,事主尋物心切,一般照付。客人受愚以後,多方了解,發現:只要刊登「尋人」或者「尋物啟事」,不管尋的是小貓,還是大象,一定會有相若的遭遇,簡單說,這個小騙棍天天讀報,「尋物啟事」,是他的長期生意。
不同社會,有不同的蛀蟲;冒充政府部門恐嚇和勒索,長遠來說,對管治有大傷害,但不易緝拿,警方大概也不屑費力去緝拿;不緝拿,但可以多做點宣傳工作,登報,拍警訊,派傳單……讓商戶留意,遇疑犯,先舉報,大家合力杜絕「社會蟲患」。
乘人之危,趁人心急施詐,絕對可恨;要抓捕,卻不難,警察放放蛇,在報紙登一則尋物廣告,註明:「拾獲,重酬。」蛀蟲中計露臉,就亂棍重擊,繼而重判,一律重囚。認識幾個當差的朋友,都是有擔負的人,我總相信澳門的治安,能夠更好。
吃一虧,長一智,往後,不管是黑是白,不管是哪個溝渠鑽出來的王八癟三,事先聲明,我這裏只有普洱、龍井和鐵觀音,誰要「飲咖啡」,我馬上報警!
鍾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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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的真諦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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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工作得很累,到浴室去等人搥骨,這是我休息和進修的時刻,我習慣了到那樣的地方去讀報,翻《壹週刊》,又看到黎智英先生在談「創業」;他談創業,當然比談寫新詩,有更絕對的權威。
「工作的真諦在於解決問題;妥善地解決問題的方法,就是創意。」黎先生說;說得真好,這句話,對就要讓「問題」纏死的人,簡直是莫大的安慰。
創業,每天有新問題,每天都得面對問題,解決問題;解決得越快,越妥善,越有效益,也就是越有創意;有創意,生意就向前發展。有一天,問題積得多了,大了,解決不了,創意枯竭了,就倒閉。
創業和打工不同,沒有「一分耕耘,一分收穫」這回事;打工,老闆容忍你,你耕耘,有收穫;不耕耘,甚至毀田壞地,也有收穫。總之,一天不讓人解僱,就算在報社當秘書的毆打經理,做經理的,閒來就跟作者過不去,糧期到了,就有收穫。創業,就算十二萬分耕耘,可能也只有「負收穫」。譬如說,我月前到福州去進貨,好勞累,用十二萬人民幣買了一塊「田黃」原石,去了皮,卻原來是一塊掘性坑頭,價值,不過兩萬元;我這次「耕耘」」,就變成「負收穫」。
創業,沒有上司可以埋怨,沒有下屬可以卸責,伴隨你的,就只有創意和孤獨;沒有創意,你會更加孤獨。做生意,最要緊是貨源,壽山石,貨源,山上沒有了,都在人間。怎麼把珍品找出來?面對問題,設法解決問題,忽然,靈光一閃:做收買佬,既賣,也買。我開一家店,以逸待勞,等藏了好石的,自動送上門來。結果,真的來了幾個人,有一個,售我的,還是真而且珍的上品。
「收購」,是我的創意;別人不這麼做,我這麼做,就開了源;人家效法,我再推陳出新。舊問題緩解了,新問題又來,「工作的真諦在於解決問題。」除非關門大吉,不工作,不然,問題就是進步的動力。
鍾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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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天茶座的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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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可能都有這樣的經歷:一個地方,比方說,露天茶座,本來鳥語花香,山青水綠,風物和食物,都宜人。
忽然,聚了一幫人,抽煙,鬥酒,猜枚,呼奴喝婢,脫了臭鞋搓腳趾,討論如何斬殺對頭,大聲講粗話罵娘,生殖器官飛來飛去;更有生了一大窩小孩的,生而不養,養而不教,任那窩小鬼頭尖叫,繞你的桌子跑來跑去……這時候,你可能正要跟男朋友私訂終身,跟女朋友海誓山盟;但環境臭穢,氣氛,已變得恐怖。
「走吧。」你只好提出:「換個地點再說。」這一換,空出來的桌子,從此,就會換上能忍受,甚至能享受這種「情趣」的人;這個虛位,從此,也只能配上同樣愛抽煙,好鬥酒,搓出腳趾泥當調味品的「貴客」。
一個好地方,轉眼間,就變成這種「自由鬥士」的山頭;他們熱愛噴毒霧、放臭氣、露惡形、發淫聲、演醜行的「自由」;他們的「自由」,大過天,你要吸一口乾淨空氣?請到十公里外,門前可以捕鳥的烏托邦茶座去。
然後,很無奈地,你發現烏托邦,又來了臭腳踏在椅子上,嘴巴叼著煙,但同時可以喝啤酒的特技人;這種人,越來越多,你只得再移玉步,一而再地,更換心中的樂土。
露天茶座,或許,只是一個譬喻;我們的生活,我們的工作,我們的夢想;甚至,我們的記憶……都正在去菁,存蕪,那一塊塊清涼地,慢慢地,蹲滿了像烏鴉和禿鷹一樣的惡客。
附記:明天,我到福州去搜石,專欄或者暫停十日;寫專欄和開店都累,得放放假,希望大家諒解。
鍾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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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農的最後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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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就是這麼不公平,一個種田的,門前那塊地藏了田黃,他就不種莊稼了,日挖夜挖,田黃變金子,金子變房子,福州壽山村高山下的房子,就大得驚人。
「室雅何需大」,他們是室大,何需雅;擱幾隻玻璃櫃,擺幾十塊石頭,就有人攀山涉水登門來送鈔票。
於是,就囂張了,怠慢了,小指頭大的一粒硬田黃,索價五萬,「一分錢不能減,人家曾經開我四萬八,我都不賣!」石農,暴發了,態度冷硬得像花崗岩,跟田黃溫、潤、細、潔、膩、凝的「六德」,完全相違背。
北京拍賣壽山石,一塊一百五十克的銀裹金田黃,「估價」千萬;追捧,爭逐之風,乘勢直吹到產田石的小溪旁,「地上執到寶,問天問地攞不到。」攞不到,然而,你給那叼著煙、印著腳、鼻毛長過鬚的石農五萬或者五十萬,他高興,就會「賞賜」你一小塊,讓你拿去轉售發大財;然而,這三四十克的尋常「國寶」,入手就五萬,刻工算八千吧,轉賣,能索多少錢?
老實做買賣的,還得承擔失竊、賣不去、資金難周轉的風險,哪能像他這樣可以風涼水冷亂叫價。其實,大一點的田黃,早滾到拍賣場;石農竭澤而漁,魚,早盡了,就天價出讓堆在牆角灶邊的細石;這是暴發戶的「最後一擊」,往後,大概只能到市集去,用幾塊錢買回來假貨,就等羊牯臨門了。
有點沮喪,想起月前曾出售一枚核桃似的黃金黃田黃石,七十七克,賣四萬多澳門元,還是雕好了的;如今,山上不會有,就算有,沒送上十餘萬,肯定帶不到山下來。廉售,貴買,這石頭生意怎麼做?只盼客人把田黃拿回來寄售,價,我再提一倍,還是比石農賣的便宜。「真想用他的石頭砸死他!」我悻然離開長鼻毛石農的大屋,敗興而去。
《搜石記》
鍾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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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家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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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山找石,石沒找到,卻吃了一頓真正的農家菜。
「搜石前,先吃羊。」雕刻家朋友早安排妥當。山上,寒氣逼人,桑塔納泊近竹林前一戶農家,進門過大廳,直趨庖廚,大鐵鍋早浮三十斤重一頭碎羊,水氣撲面,竟有濃濃的酒香。「我們自家釀紅酒。」石農滿臉紅光,像鐵鍋裏的湯色,「自家釀的酒,煮自家養的羊,別的地方,沒這種風味。」他說。坐下就吃,同遊的大波源吃得大拇指豎起了,就軟不下來。
壽山的「土雞」,頗負盛名,盛名所累,都難有善終,「這一隻,是我們春天就開始養的。」紅臉石農好殷勤。土雞,用薑葱和紹酒等煮熟,清鮮適口,還很有嚼勁。
「吃點青菜,這菜也是我們自家種的,絕對無污染。」紅臉石農端上一盤黃芽白。原來吸飽日月精華的菜,這麼好味道。
「真是晨興理荒穢,戴月荷鋤歸啊!」大波源喃喃自語,瞎唸咒;我這才想起他識字,讀過中文系。吃石農自家種的菜,自家養的羊和雞,桌子底下,還纏繞著他自家收留的小狗;這狗,怎麼總在桌底轉悠?一直以為狗在趕貓,原來有一隻八哥繞著桌子跑步,偶然跳到踏腳上,等狗追近,又繞著桌子走,把一條狗耍弄得直伸舌頭。
鳥,原來也吃雞,銜著一大塊,等小狗來搶,才躲到人腳邊吞噬。「這鳥,也是我們養的。」石農說:八哥一天來吃三頓飯,吃飽出去找田黃。「對,田黃呢?」我幾乎忘了自己是來搜山的。
紅臉石農,悠然地,提出來一個袋子,不足一両的小田黃,有幾十塊,「就沒有大一點的?」我問得張皇。「沒有了,可能我們賣得便宜,六両的,三両的,早沒有了。」難得還有一個不那麼貪婪的人,那一張紅臉,都是歉意。「能吃到這麼一頓飯,我好滿足。」只能衷心感謝,臨行,買了一塊美麗的杜陵石,等升值萬倍,換了錢,再到他近鄰蓋座大屋,過一下蒔花養鳥的田園生活。
鍾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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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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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七日,沒見到一個香港人,沒聽到一句廣州話,在他鄉遇上「故知」的機會,微乎其微。
老實說,福州,也真不是一個適宜旅遊的城巿:交通混亂,計程車骯髒,人人亂開車,而且,是亂開快車,每回平安到達目的地,都有生命輕於鴻毛,但總算死過番生的感覺。車髒,路也髒,痰涎遍地,塵土滿城,即使在最繁華的地段,也是一片亂象。
兩個福州人在談情,聽起來,像罵街;我住的酒店房間門外,半夜三點鐘,走廊有兩三個福州人在聊天,聲震屋瓦,人驚醒了,就一夜睡不。包小老婆,在福州,是家常便飯,這裏是男人的天堂,猥瑣老頭每月,甚至每周更換小妹,絕對沒人苛責刁難。澡堂設施一流,溫泉浴池華麗,但福州人,不管夏秋冬,都會到池水裏去洗腳搓春袋。
到福州去找公德心,比找田黃還難;但要找廉價而糜爛的享受,你要多享受,有多享受;因為福州人對享受有要求,有原則;原則是:一分錢,九分貨,要付出最少,也要享受最高。
吃,在福州,選擇好多,群眾東路有一家「南島漁村」,標榜「正宗粵菜,港式管理」,聽說,廚師多是從香港請過去的,點心,竟然做得比一般香港酒家好;每天中午,我都在那裏吃,吃了七天;但晚上四出覓食,倒是有好有壞,尤其食肆用的廉價「食油」,色白而黏滯,不適應的,吃了不是拉肚子,就是便秘;客人容易水土不服,對旅遊業,當然也是障礙。
福州,是福州人的福州,福州人在福州好快樂;但遊客,得學習包容,忍耐,還要有一張能抵受怪油的肚皮。福州有百般不好,但福州的壽山出美石;人家愛屋及烏,我是愛石及烏,抱怨,說不定,還真有那一點點恨鐵不成鋼的「愛」。
鍾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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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得扣緊安全帶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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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最怕搭飛機,飛機起飛,例必閉上眼,說服自己:「我買了保險,飛機不夠衝勁,掉回地面,這樣死了最好;起碼,對家人最好;我一直拖累弟妹,情與義,還有錢,一律有借無還,這樣一死,就可以連本帶利償清,他們終於可以過上好日子了……」
飛到半空,遇氣流,死命抓著扶手,暗想:「家人的好日子,沒想到,真要來了!」然後,要降落了,耳鼓好難受,照樣開解自己:「人,免不了一死;早死,不必受老病煎熬,到底是幸福的;而且,這時候『轟』一聲化灰了,我活得率性,吃得精采,遇過不少一流的好朋友,這輩子,也算無憾了。」飛機,在大海盤旋;廢話,也在腦海打轉。唉,著陸了,才抹一把汗,謝天謝地,又一回,大難不死;我就是那樣的「貪生」。
日前,在白雲機場買了一本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的《第一現場》,在飛機上翻閱,翻到一幅跨頁大照片:一九八八年,一架波音737客機從夏威夷飛向火奴魯魯,在二萬四千英呎高空,艙蓋,忽然掀起了,變成一輛「開篷機」,九十五個乘客,可以說:被迫和上帝一起兜兜風。
照片,拍的是飛機狼狽降落,剛停定的剎那,兜完狂風的,面無人色,東歪西倒。我把照片壓在椅背,同行大波源再冷血,還是一見驚呼:「快收起來!嚇死人,嚇死人啦!」對,飛行途中,的確不宜展示這種充滿動感的照片。
「但我看了這張照片,就不那麼害怕搭飛機了。」我說:因為這九十五個兜上大風的乘客,在艙蓋驟然翻起之際,只有一個女人讓風洞吸走;而她,當時沒有扣上安全帶。「搭飛機,扣上安全帶,就會安全。」我很樂意相信,這是照片傳達的信息。
鍾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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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敵不過一個「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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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石,其實是「玩」人;通過搜尋和驗證石頭真偽,可以觀賞人性的善惡;我一向是這麼想,這麼說的。
有一個年輕雕刻家,工藝,算嫻熟,假以時日,我總覺得,可以成為獨當一面的大師。過去,每回到福州,例必造訪,還捎去些好材料請他動刀;初時,偶有佳作;後來,日見粗疏,名貴的石材,都不敢交他亂刮。
雕刻家刻石,也賣石,賣得還不便宜;向來沒跟他「做生意」,因為他總把鱟箕石和浙江的玉山田刻好了當田黃。「我替朋友刻的,刻好了,朋友擱在我這裏寄售。」他說;這麼說,售出膺品,也就不必負責。一直以為:他只是不懂石頭,田黃刻得少,不會分辨。福州有專賣假田黃的「名家傳人」和「石販」,臭名遠揚,其實都是賊,行家都知道;這回去,發現雕刻家原來跟賊早結了黨,四出招搖;原來不是不懂,是刻意去蒙,去混。
一個搞雕刻的,有真本事,薄有藝名,每月刻石兩三塊,月入動輒萬元;一萬元,在福州,可以過富豪生活。名,積得夠大了,識貨的人多了,大家來搶購,來托刻美石,只要保持水平和信用,還不豬籠入水?下半輩子,可以飽食無憂米。怎麼就偏偏敵不過一個「貪」字?刻石,月賺萬元,但賣出一塊假田黃,可以騙十萬百萬,能咬死一頭羊牯,就一百個月不必埋首燈下苦幹;咬死兩頭,十房五廳的大房子,也可以買來炫耀了。
以己之心度人,以為人人都願奮發上進當大師;其實,準大師,一個「貪」字當前,就淪為大騙子;人有才能,還是要走上這樣一條路,真可惜。石不騙人,騙人的,是以為用石頭,可以騙人一輩子的笨賊。
鍾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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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場上的芒果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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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遇裝修清雅的店,但落地窗後,一張桌子坐了幾個金毛男女,埋頭玩撲克。
「怎麼好好的一爿店,讓人開賭?」暗想:老闆也真「寬容」,為了幾個爛人,犧牲好形象,物以類聚,狐群喚來狗黨,怎麼還可能招徠斯文食客?貪吃,連賊竇都會瞎闖;吃飽埋單,才知道聚賭的,個個是老闆!
我也開店;我開店,很有規矩。傻憨憨的福州人來相助,但惡習多,竟在店裏剪指甲,「不許!」我喝止。脫了皮鞋,一腳踏在椅子上,「不許!」我喝止。他在桌上鋪了報紙,吃芒果,我發現了,仍舊大喝:「不許!」告誡他:客人見了不好。
「根本沒客人,今天沒一個客人,昨天沒一個客人;就算有,我看見了,也來得及把芒果收起來。」福州人抗議。是沒有客人,事實上,前天,也沒有客人;但開店的,永遠要做好準備,因為任何時候,都可能走進來一個影響這家店興衰的客人,「我不想這個客人來的時候,看到滿桌子都是芒果皮、芒果核和芒果汁;我要客人覺得這是一家專賣名貴石頭的石頭店,不是一家水果店。」我提醒他:商場,如戰場,在戰場上,不宜吮芒果!「我到樓上睡覺!」福州人發晦氣,打算去睡地毯。「你睡在地上,會嚇壞女賓。」我照例喝止。
這是開店頭一個月的事,漸漸的,鬆懈了;規矩,不嚴了,調節了。荷蘭園二馬路一帶,都是相熟食店,朋友一來,圍桌吃外賣,笑語喧天,途人見了,還以為石頭店倒了,轉手了,變了石頭飯店;客人,都變熟客了,無事來吃下午茶,也當是餐廳了。原來,沒規矩,也有沒規矩的樂趣;生意,可做可不做,開開心心又一天。豪客臨門?請稍等,按過門鈴,何妨歪在門前長椅陪道友聊聊天,老闆在樓上打個盹兒,就會來相見。
鍾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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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 禮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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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可以改運;壽山石,有甚麼好?」偶然,還是要回答這樣的問題。
關於壽山石的著作,汗牛充棟,都講歷史、文化、地理、雕刻風格、礦物構成……絕少涉及迷信。去年,大陸出版了好多套壽山石參考書,方宗珪先生著《中國壽山石》,陳石編《中國壽山石名家印鈕》,陳錫銘、鄭宗坦等著《壽山石賞識》,一函十三冊,薄意、浮雕、田黃等各以專書表述;還有幾種大部頭的專書,都圖文並茂。北京,去年還辦了個「專場拍賣會」,石多,場刊精美;田黃,自清朝以來,價,只升不跌,但供拍賣的,有一塊重両三,估值千萬,當然是個噱頭。
壽山石不能「改運」,但田黃被尊為「國石」,不同礦洞出產的精品歷來受人追慕,那是甚麼原因?保值。如果你沒買上假貨,不僅可以保值,還可以升值;過去十年,優質的荔枝凍升了百倍;田黃,升了十倍。
除了保值,背地裏,還有一個原因,一個大家心照不宣的原因:送禮。
大陸城巿,一個個富起來,商賈要做生意,跟官爺們搞好關係,事情就圓順。我們不講官商勾結了,官商和睦,官商和諧而且和樂,大家邁步向前,不是很好麼?送錢,本來最實際,但「大拿拿」一摞鈔票送過去,太礙眼,這個送,那個不送,稍有差池,可是要槍斃,或者打毒針的。你忍心這樣害人害己?禮多人不怪;禮大,就危險了。然而,田黃,荔枝,說到底,只是一塊小石子;這叫雅贈,一點心意,意思意思而已。大官愛民如子,商賈,也是民,難道連一塊石頭都嚴拒這麼不近人情?要升職,送上一方圖章,上刻「恩重如山」,對上司的提攜扶掖,也只是搶先透露一點感激之意。官場和仕途,讓壽山石鋪一鋪,就溫潤而順滑,大家精光內歛,多好。
「甚麼名家刻的田黃?不就是一塊石頭嘛。」官爺雖然這麼說,但難得你這個送禮的肯用心,有識見,他當你是個朋友,好辦事了。
鍾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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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計算,也會冒險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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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做生意,也做得不好;於是,老在思考:「做生意,該有怎麼樣的性格?」
第一,當然要「數口精」。
「數口精」,就是心思縝密,頭腦裏有一台計算機,事無大小,總得計一計,算一算;成本,要壓得最低,賣價,盡可能提得最高;賣甚麼,不賣甚麼;怎樣投資,怎樣宣傳;甚麼時候聘人,甚麼時候裁員,以至倒閉,都是一盤數;不會計數,不能做生意。
第二,是敢冒險,起碼,敢行動。
不管經營甚麼,不管計劃多周詳,就算真的挑起擔子賣南乳花生,免不了都有點「冒險」成份;花生,可能會賣得慢,會發霉,會賠了血本,最終連擔挑和籮筐的「投資」都白費;不敢冒險,不敢行動,根本不會去做生意。
然而,「數口」越精,卻可能越不敢冒險;不管甚麼事情,經過頭腦的「精算」,都不可行;因為不動,不賠;一動,就有虧蝕風險。
矛盾啊,但矛盾地統一;或者矛盾,能統一,才能營商。
我有過多的「冒險精神」,但連乘除數,都不會算;曾經,六千元買入的一方荷塘清趣芙蓉章,不玩了,標價三千,客人來,大家投緣,就賣兩千好了;賣兩千,我還覺得自己賺了兩千。敢冒險,是性格;「數口」不精,樂觀點看,還可以學習,可以改善;倒閉前能學會,就有生天。
會計算,敢冒險,最好還能「守」:守時、守信、守諾、守禮、守品質、守本份、守門口、守祖宗遺訓……人家約了你兩點鐘談生意,打算送你千百萬元的訂單,你三點鐘才到,「對不起!塞車。」遲到,還遲得理直氣壯,理所當然;你這種人,能寄以重托?寄以重托,你能夠如期起貨,依時付運?光是不守時,就不宜做生意。
我以前十一點開店,很難準時拉開門;一直改,改到下午三點鐘,到底能守時了;為了守時,我一直延遲「營業」的時間;守業難,可見一斑。
鍾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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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節怎麼過?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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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節怎麼過?」情人節後,豬朋們這麼問。
問甚麼?就這麼過啊!情人節、清明節、兒童節,一樣過。「但你不是做生意的嗎?」豬朋這一問,問得我心頭一震。
對!情人節,是商人合謀營造的,間接地,向有情人洗劫的「節日」;我開店,就是商人,怎麼忘了分一杯羹?
我賣田黃掛墜,可以強調那是送禮佳品,男人戴了,增長性功能,女人掛在脖子上,教人傾心又死心。
蜜蠟手鏈,翠玉首飾,瑩潤美麗,本來就該在情人節前大傾銷,最好刊一個廣告,歡迎有心人選購,送禮自奉,絕對相宜。
本來就是一家「精品店」,精品店,聖誕情人復活節,是旺期,怎麼就這樣麻木?
人,對節日麻木;店,也對節日麻木;人不過節,店,到底得過節;往後,大概該做點應節的相應措施。
經一節,長一智,生意,就這麼一點點經營,一步步學習;世上好多事情,書刊,沒有記載,像怎樣對付聯群結隊來「混吉」的人,就費煞思量;但開店,就有人「混吉」,也是「成本」的一部份;或許,將來還要請一個美女,站在門前含笑送客:「請再光臨!」
開店,妨礙寫作,但沒後悔,到底學會了不少待客之道。
「請再光臨!」這一回,我讓你「混吉」,道行高了,就笑瞇瞇說一句捫心空話,希望你再光臨;到時候,說不定我本事練好了,宰你割你,手起刀落,絕不遲疑。
鍾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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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霉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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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下雨,日日是霉日。牆壁發霉,竹器和木家具發霉;回家看貓,貓鼻貓耳朵,也發霉。自從有了「自由行」,一堆堆,一串串,堵住了碼頭和關口,港人見了眼冤,不想來,新朋舊友絕跡,生意暴跌了九成,店,也在發霉;發霉貓看發霉人在發霉的店裏看著門外淅淅瀝瀝下不完的發霉雨,連眼前那一盆黃金葛,都霉得爛了葉,壞了心。
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日子,除了不用上班,不必上學,憑窗看鬼雨洗幽山的食飽無憂米一族,誰會覺得稱意?
翻出霉了的卷帙等風乾,才發現古人,多愛暮春;竟然還有人搜羅了相關文字,編了一本叫《三月》的書。《黃帝內經》說:「春三月,此謂發陳。天地俱生,萬物以榮。夜早起,廣步於庭,披髮緩形,以使態生。生而勿殺,與而勿奪,賞而勿罰。此春氣之應,養生之道也。」為甚麼要「應春」?因為「逆春氣則少陽不生,肝氣內變……」為免肝氣內變,少陽不生,最終釘蓋收場,這春,再煩人,再悶人,唯有既來之,則應之。
田黃多刻薄意,薄意圖最常見者,是王羲之《蘭亭集序》描劃的:「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這「一觴一詠」,閒而且雅,最教人神往;古人,就是在萬物皆發霉的三月,還是活得比我們有情趣。
情趣,源自好品味;除了嫖,就是賭,贏了買幾部新款手提電話回鄉示威,再讓同村大粒羡慕他嘗過藍眼金絲貓的好味道,這樣的「遊客」,你能跟他講解甚麼叫「曲水流觴」?寧願發霉,也只接待「像人的客人」;像人,當然不等於有錢;有錢,更不等於就像人。開業半年,遇上好多貴客,都有修養,有情趣;方向對了,就算再霉上十年,也絕不降格求榮,要你自由行救港救澳之餘,也來救店。
鍾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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