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11日 星期四

沏茶飲啤食花生

閒來食花生,節慶食腰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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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小時
圖一、花生送啤酒
茶在右邊,零食在左邊。近來為了熟習內丹的法門,早餐之後重看道書,一本一本接著看。為了增加興致,除了沏茶之外,還在左邊鋪開三、五個日本製作的小碟,放上杏仁、花生、腰果、核桃等鹹物,外加無花果乾、杏脯等甜物,偶然有青葡萄乾。一壺普洱濃茶,幾碟點心,左右逢源,這些在往日是員外老爺的享受,或者貧民過年過節才有的飲食,今日物產便宜,貧家奉道之士也可日常享用,想來真是一樂也。「由來富貴原是夢,未有神仙不讀書」,傳說仙師呂洞賓講過這句話,是富貴不能令人清淨,修仙必須熟讀經論。如今讀道經也可如此風流快活,可見時代真的進步了。
我的習慣是先食了甜的,再食鹹的。等甜的鹹的零食都食乾淨了,茶也飲了兩盅,書大概讀了三幾頁,人有點昏昏沉沉,夠了。本來飯後宜散步或做小勞作,不宜讀書,然而偷得這點時間來讀道書,用茶點來做讀書的藥引,也是無可無不可,反正道書要讀得頭腦混沌,最好是恍恍惚惚,渾然忘卻,才是到家。心知此舉會傷腸胃,於是在普洱茶內加入一片陳皮,幫助消化。如此,普洱的濃味澀味變得甘和,又失去了普洱的本色,變成養生藥茶。人過中年,養得自己到了這個歲數,樣樣遷就也不覺得委屈了,畢竟以前浪漫過、狂放過。
天府花生,青島啤酒
之所以迷醉於花生與腰果,是由於童年父親的經歷。家道中落之後,他的唯一樂趣,人間美味,就如當年一般的泥工佬、耕田佬一樣,是在夏日耕作之後來一瓶青島啤酒送天府花生。青島必須是大枝樽裝的,當年沒有鋁罐的汽水啤酒,樽裝的有細枝和大枝的。時維一九七〇年代,細枝的在士多按樽費是一毫子,大枝的是五毫子,大枝青島啤大概是兩元幾毫,當時勞動工人的月薪是六七百元。港產的生力啤酒略便宜,但苦澀,青島啤在當年仍是在青島用嶗山泉水釀造,味道清甜。天府花生是四川出產的,是炸花生,焦香味,顆粒大,耐嚼耐飽,用來下酒是最好的。當然,這些都要費錢的,家裏人多,養雞及耕田可賺無幾,故此只能一個星期一次,有朋友來的時候,朋友會買來飲。
一九八三年,在香港中文大學讀書的時候,教我們英文高級寫作的Dr Louie Crew[1]。他上課閒聊的時候,說他在一九七〇年代末,曾在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教英文,他說大陸的學生在上午的課往往打瞌睡,下午就很精神。他覺得奇怪,因為他們一向勤奮,不會躲懶的,當年晚上也沒電視看。後來他去學生飯堂一看,他們的早餐只是白饅頭和榨菜、稀粥之類,沒有肉食或雞蛋,是蛋白質不夠,無法補償他們腦筋運轉的消耗,下午食的午飯有點肉和蛋,故此學生在下午的課就來精神了。早上的時候,稍為有點錢的學生,就在課堂之間食一些花生米之類來補充營養。我們聽了Dr Crew的逸聞,才知道花生竟有提神的用處。
圖二、腰果炒雞雜
腰果炒雞雜,人間最美味
腰果是節日食的,一般是油炸腰果炒雞肝、雞胗、雞心、雞脾和雞腸。胗粵語讀「真」,客家話是kin2,是雞的胃,有時稱為「砂囊」,雞會食砂,食物與砂在胃部一同滾動,食物才可磨得細。砂囊的內壁,藥材稱為「雞內金」,用於健脾。客家話叫這些雞內藏為「胗肝下水」,有時誤讀為「珍肝下水」,下水就是宰雞鴨豬之後的下欄物,另外賣,煮熟就叫雞雜、牛雜、豬雜之類。這些難得的雞下水,就用來炒腰果。腰果先用花生油炸了,待收油之後才下鍋炒雞下水。新炸的腰果噴香,是腰果的酥香混合了花生油的花生香,做小孩的時候有一次想用手抓來食,被爸爸止住,說:「裏面的油還是滾燙的啊!放涼了,收了油才能食,那時候更好食。」不過待到收油的時候,又下鍋炒雞下水了。要把握剛上桌的時候食炸腰果,菜擱涼了,腰果吸了雞內藏排出的水,便會變軟,香氣也少了一半。在沒得食盒裝的炸腰果的時候,要食到好味的腰果,有很多時機,首先是要等到節慶時期,其次是必須一上桌就夾來食,不得怠慢。
雞肝是上等美味,然而大人當年是說食雞肝令人口氣變臭,故此小孩只能食雞心、雞胗、雞腸、雞脾和腰果。雞脾的客家土話叫雞dao1 mao1,複音疊韻詞,有無字,不能入文,可能是百越語,也可能是古漢語。一九八〇年代之後,有美國紳士牌(Planters)的炸花生、炸腰果和雜果仁,初食頗有濃烈滋味,好似當年剛引入香港的美式炸雞,但久了覺得膩。越南開放改革之後,腰果價格廉宜了些,酒樓茶肆的奉客小菜,除了淮鹽油炸花生,也有油炸腰果,然而始終是單一的油香味,腰果沒有沾染雞雜的內臟香氣,始終不像節日飲食。
在大學期間,窮學生在新亞書院飯堂食碟頭飯,白飯可以任加,但日久單調,偶爾幾個同學共聚,便叫幾碟小菜打牙祭[2],腰果雞丁總在其中,然而腰果由於油炸之後久放,在下鍋就不夠爽脆,聊以解饞而已。
圖三、馬薩拉腰果(Masala cashew)
印度佬靠腰果,駕馭五房妻妾
一九九一年在法蘭克福的商業展覽會初初受聘於台商做兼職翻譯和英文推銷員的時候,也與鄰舍展銷攤位的印度商人打交道,我們是賣筆記電腦的保護袋子(computer cases)。他們是賣陶瓷碗碟、木工藝品和銅器的,也有一些印度教女神佛像和密宗佛教的青銅觀音佛像,引來台灣商人的注意,看檔口的一家人,父親、妻妾和幾個兒女。印度商人經常手持一把腰果在嚼食,我看得有些好奇。他便拿了一把給我嘗試,問:「你受得辣嗎?」我說:「不是太辣就可。」他說,不太辣,只是加了咖哩和一些草藥[3]。我從他深棕色的肥厚帶毛的手掌接過腰果,食了一顆之後,說:「啊,不很辣,味道還挺好!」他笑一笑,拍了我肩膀一下,說:「我的小紳士啊,你看看我背後的幾個太太,沒有這些東西是不行的!」
談久了,才知道這三位太太只是比較年輕的,可以幫忙搬貨,還要兩位年長的沒來。最後一天,貨辦現場大銷售,台灣老闆Jason說:「陳先生,這次接到的訂單很多,我提前回台灣了。今日的工資就不付你了,你在貨辦裏挑一些你喜歡的帶走,其餘任你銷售,錢都歸你。」我說可以,但心裏有些不悅,始終有風險,如果賣不去也不能把三十幾個貨辦托運火車帶回哥廷根去賣的。算吧,於是率先取悅自己,挑了一個抗壓、防火和帶鎖的手提箱,裏面夾層很多,可以用來做我南北闖蕩的「占士邦喼(篋)」。想到展銷皮箱、手提袋的商家很多,必須鬥快賣出,搶先令逛展覽會的商人有個好袋子放文件。於是果斷將大概一百馬克的東西用幾十馬克的價錢賣出,一個多小時賣個清光。之後我將物品放入新的占士邦喼,與隔壁檔口的興仔一齊去逛展覽會。見到隔壁的印度商人還在與台灣客人討價還價賣佛像,心中不免有些嘲諷:為什麼不減價賣掉呢,這些大貨、重貨運回印度或轉賣給德國的工藝商店,也弄不到什麼好價錢吧?
逛了一回,路徑本館的時候,見到印度商人佔據了我服務的店面來擺貨,而且出動全家在叫賣,我見了不禁莞爾。他有些不好意思,我說:「我的店已經賺夠了,現在輪到你。」於是便將我店的招紙撕下,任由他用。他很高興,再從西裝袋裏掏了一把腰果,塞在我手裏,扶一下我的腰,開懷地笑說:「紳士啊,看看今晚的效果如何?」
回家之後,同居的瀋陽女友為我熬了一鍋燉菜,晚飯之後看了電視,上床發現果然雄風赳赳。幸好當日的兼職是最後一日,否則明日真的無法六點起床,坐一小時四十七分鐘的城際特快火車(ICE)去法蘭克福了。
[1] 翻查維基百科,原來Dr Crew已於二〇一九年去世,他偶然採用我在劇本創作的角色的漢名做筆名李民華,維基百科記下一句:“Crew sometimes uses the noms de plume Li Min Hua, Quean Lutibelle, and Dr. Ddungo.” https://en.wikipedia.org/wiki/Louie_Crew 。他是自己是the last Crew,在美國的Crew姓只剩下他一個,而他是同性戀,與前妻Flora也沒生下小孩,後來與黑人伴侶Ernest一齊到老。
[2] 打牙祭:原是店家犒賞員工之豐盛菜餚,在農曆初二、十六祭拜土地公(財神)做牙之後,與員工一同分享祭品(葷菜),後來變成幾個朋友偶爾叫一桌好菜共食,在貧困時期尤其盛行。清康熙、乾隆間人吳敬梓所寫《儒林外史》之第十八回,已有記敘:「平時每日就是小菜飯,初二、十六跟著店裡吃牙祭肉。」
[3] 今日從圖片搜尋來看,類似馬薩拉腰果。當然,馬薩拉這種香料配方,印度各地、各家庭都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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